2017-11-23 09:02:41| 發布人: 鄭曉樺 | 來源:一覽薪聞| 瀏覽(9791)| 評論(1)
這個國度上空,彌漫著焦慮的空氣。此處省略5000字,這點簡直無須再去證明。而作為中年、女性、媽媽、互聯網行業的早期創業者,財富僅僅「超市自由」的中產階級,若說我全無焦慮,開玩笑哪。
今天,我想寫下面三個故事。你猜,當我人到中年,究竟哪個是我內心的「巔峰時刻」,帶給我面對未來的勇氣。
選項A:2000年,我被保送北京大學。
選項B:2015年,我在亞馬遜出差誤了火車,自費3200元租車連夜趕到,沒誤事。
選擇C:2012年,我帶長輩,在紐約坐了幾次地鐵。
答案是C。
/ 01 /
2000年夏天,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(簡稱CCER)召集了一次夏令營,從全國高校選拔大約30個經濟學本科生,在北大聽課、討論、演講一周。
一群二十出頭的學生,一座湖光塔影的校園,很容易點燃一點「策馬奔騰,改變世界」的青春熱情。
夏令營最后一日,我去朗潤園向老師們告別,海聞老師說,「我們決定錄取你來讀研」。
那一刻,我內心有膨脹的幸福感。
進入CCER后,受到嚴格的訓練,在一群真.學霸們中間練習了抗打擊能力。那三年,我最喜歡去圖書館的大自習室,數百人埋著頭,只聞輕微的翻書聲。讓我想起《北大詩選》里那首只有一行字的詩——
靜,轟轟烈烈地靜。
畢業后,我與許多同齡人一起,進入跨國企業,在全球金融危機與移動互聯網爆發前,有著漂亮的簡歷,拿到買得起房子的薪酬。那是我們的鮮衣怒馬春風少年時。
然而,這個「巔峰時刻」,僅僅是時代的趨勢與命運的垂青罷了。
那是世紀之交,站在WTO門口的中國正將進入經濟增長的黃金十年。文革后陸續出國深造的人們,開啟了海歸的節奏。以抱著兩個籃球游到此岸的林毅夫老師為首,正當盛年的經濟學者們,張維迎、海聞、周其仁、陳平、易綱、姚洋、宋國青、胡大源、平新喬、盧峰、汪丁丁……風云際會于CCER,立志改變中國的經濟學教學與研究方式。
他們任性地開啟經濟學界許多新姿勢,包括第一次系統性購買國際通行教材版權,第一次給出國際市場薪資水平聘請學者歸國并采用tenure制,創辦中國首個國務院學位辦批準的中外合作辦學項目(北大國際MBA),創辦中國經濟學教育科研網,召開中國首屆經濟學年會……
1997年進入經濟學念本科的我,大一主課是《政治經濟學》,用蔣學模老師在1978年編寫的教材。而大二起,我們開始用CCER與人大出版社合作的平狄克版《微觀經濟學》。蝴蝶的翅膀煽動,直達千里之外的課堂。
我大三那年,CCER決定第一次以夏令營的形式選拔經濟學研究生,同年第一次擴招。
而我會報名那個夏令營,僅僅因為男朋友在北大,我爭取一切免費去北京的機會。:)
若說我自己在夏令營中有什么過人之處,那大約是,我讀「閑書」,有觀點。而這也因為我出生在三中全會前夕,次年知識青年們開始大規模返城,于是我得以在高考名額較多、高考壓力不那么大的上海長大,有一對縱容我胡亂讀書的父母。
保送北大,我不曾為之輾轉反側,也不曾為之懸梁刺股。
我們一生有許多這樣的「巔峰時刻」,是我們一腳踩進命運的河流。
大風起兮,大勢所趨,是時代、機緣、幸運,成就了我們。
/ 02 /
2015年初,我在亞馬遜中國工作,遭遇一宗賣家與亞馬遜的糾紛。長達數月,全球與中國、法務與公關、自營與電商部門……郵件、電話、會議無數個回合之后,終于找到可能的解決方案。我的任務,是去客戶所在城市,當面「敲定」此事。
而當我趕到上海虹橋火車站時,才發現,我居然去錯了車站。
晚高峰時間,我無論如何不可能及時從虹橋站趕到上海站了。正值春運前夕,當天與后面幾天的所有列車、長途汽車,連站票都賣完。沒有機票。沒有專車司機接單。上海各大出租車公司的調度說,沒有車能今晚出省境。
我站在虹橋站,握著手機,一陣陣冷汗淋漓。
我要去解決的問題,棘手而微妙,拖過春節或許又會起變化。而每耽誤一天,客戶與亞馬遜都在承受經濟損失。
當然猶豫過,是否就跟老板和客戶說,我犯了個愚蠢的錯誤,I screwed up。地球和亞馬遜不會因此停止轉動,我大約也不至于因此就失去工作。
然而內心難以接受為這種蠢事兒放棄,更懷著剛剛轉行不敢掉鏈子的戰戰兢兢,我繼續下載各種打車App,同時盤算著哪個朋友可能仗義出手,連夜開車送我。
就在這時,有司機接單了,500公里,報價3200元。「幸福來得太快不敢相信」,我怯怯地致電司機確認,千恩萬謝。
高速略堵,我們在凌晨駛入那座城市。我睡了三小時,開了一整天會,結果圓滿,皆大歡喜。提著客戶送我的兩大只鴨子,我擠上了返程的火車。
我們每個人,大約都能說出一些這樣的故事。比起保送北大,這更接近「巔峰時刻」,盡管前者是瀟灑的過程、漂亮的履歷,后者是愚蠢的錯誤、狼狽的努力。
因為我知道,我會笨、會錯,卻也能不惜體力、不惜代價,去最終達成所愿。
然而,這依然不是最讓我對未來鼓起勇氣的事兒。
因為,3200元對那時的我而言,已不是多么大的代價;熬個夜、費點勁,對于麥肯錫出身的我而言,簡直是一種習慣。
若我大汗淋漓,也拼得只是自己所長,那么我從未真正大汗淋漓。
/ 03 /
在費城念書的時候,常去2小時車程外的紐約游逛,那是一座領略不盡的城市。
記得我和Elaine第一次走出曼哈頓唐人街巴士站,我對Elaine說,「我們打車吧。」
Elaine奇怪地看我一眼,「為什么不坐地鐵呢?」驟然從高薪白領回到沒有收入、學費昂貴的校園,我們坐最便宜的唐人街大巴去紐約,出來坐地鐵是自然的選擇。
我答道,「紐約的地鐵挺麻煩的,容易坐錯。」紐約地鐵是并線運行的體系,在同一個軌道上跑著多條線路,每個站臺更像我們的公交車站,所以我一定會犯暈。
Elaine說道,「坐吧,我們會搞明白的!
Elaine和我是兩種人。
她是十多年前最早離開麥肯錫職業路徑去創業公司的人,而我是在35歲之前只在麥肯錫工作過的人。
她的信條之一是「這個東西再難吃,我也得嘗一口」。我們去秘魯,她就一定會嘗嘗當地名肴「幾內亞豬/豚鼠」;我就是那種堅決一口不吃的人。
少年時讀《所羅門王的指環》,知道有一種視力不太好的小鼴鼠,一旦從A地到B地走過一條路徑,就永遠會走那條路,即使這條路并非最優。
我就像那只小鼴鼠?偸侨ツ菐准绎堭^吃飯、點那幾個菜;去美國念書前,去過十多個國家,全部是出差,周末被同事領著玩一下;十分不能理解我先生那種兜里同時揣著iPhone、安卓、Windows Phone各一臺的人,多麻煩啊。
那個日光明媚的秋天早晨,我自貼標簽為:英語不好、紐約不熟、路盲、方向感差、700元諾基亞手機使用者、對新事物有障礙者、三十二歲才出國讀書的落后同志、極度厭惡麻煩人士。
我排斥紐約的地鐵,我抵觸在陌生環境里去了解不一樣的系統,我害怕試錯。
所幸天秤座的人,不太堅持己見,那一天,我跟著Elaine扎進了地鐵。
兩年后,我倆最后一次同去曼哈頓,Elaine問過我,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時,不肯坐地鐵嗎?」
我笑起來。
那時我已經知道,在紐約坐地鐵、在拉斯維加斯注冊結婚、去南極徒步、去加勒比海駕駛帆船,也沒有那么麻煩。如果選擇去擁抱,我也可以改變。
曾經阻擋我的,是我內心打下的標簽,「我不行」。
可是,我為什么不行?
其后,媽媽和小姑到美國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,我獨自帶著她倆,在美國玩了一圈兒,包括在紐約的地下鐵中穿行。這實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,我對地鐵的恐懼,甚至是可笑的。但對我而言,卻是一個真正的「巔峰時刻」。
即使改變在三十來歲后發生,也并不算晚,永遠也不算晚。
/ 04 /
這是我記憶猶新的三段經歷。
在綠樹紅樓的朗潤園,我感受過水到渠成,青春得意;
在星垂平野的高速路,我感受過駕輕就熟,計日奏功;
而在交錯迷離的地下鐵,我終于知道,我怕的,不是紐約地鐵,我怕的,是我成年后重新面對未知的手足無措。
回國五年后,我年近四十,不久前從創業公司到了另一家創業公司。在前一家經歷了從0.1到1,在后一家正經歷著從-1到0.1。
一大把年紀,騎著共享單車,在中關村的大街上四處看辦公場地,跟中介和物業討價還價。
我對先生開玩笑說,我正在放飛自我的路上漸行漸遠。
我擅長專心致志做好項目;不擅長多重任務一邊創業一邊照管孩子。
我擅長接受任務,指哪兒打哪兒;不擅長提出質疑,盤算這個方向該不該做。
我擅長不惜代價、一擲千金地達成所愿;不擅長在創業公司,盯著現金流,精打細算怎么賺錢。
我擅長精益求精地追求完美,不擅長連滾帶爬地追求完成。
……
(哎,我又給自己貼標簽了。)
這個過程,比我想象中狼狽,也比我想象中過癮。直到此時,我跌跌撞撞,居然尚未倒地不起。
《傲骨賢妻》第一季中Alicia說道,it won’t get easier, but you do get better at it.
來路,將一直如是。沒有什么是確定的,沒有什么是容易的,沒有什么是理所當然的。
命運、天賦、經驗、青春的紅利或許都不再起效。
但是,我們還是可以選擇,選擇去碰觸自己的底線,選擇去經歷未知的風景,選擇去看看我們究竟能走多遠。
小鼴鼠不會改變,我,可以。
關于作者,現居北京,四歲女孩的媽媽,七年麥肯錫咨詢,三年互聯網運營,目前創業中。天秤座AB型血的糾結星人,主寫職場與情場的選擇題。
來源:清醒貪心記